2007年5月24日 星期四

藝評-張禮豪

假使,愛因斯坦也畫畫...
觀看蘇新田「循環空間繪畫回顧展」


文/張禮豪

全文轉載自今藝術。2007/四月號

人所能體驗的最美事物,就是神祕的事物。那是所有藝術與科學的來源。
──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

以平面陳展愛因斯坦的空間論

總是被人們稱作「浩瀚無垠」的宇宙,無疑是最神祕的事物,因此成了藝術與科學的泉源,也讓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與蘇新田,有了思想交會的可能。

對於宇宙,自古以來,人類便有無數的疑惑與揣測,即使到了今天,人類已有能力登上太空,但隨之而來的問題卻是不減反增。其中最為重要的一個課題便是:「宇宙的幾何結構究竟為何?」雖然早在《莊子.天下篇》便已揭示宇宙之大乃是「至大無外,至小無內;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絕」,卻苦於無法透過理論來驗證,一直要到愛因斯坦相對論的出現,才將以牛頓(Isaac Newton)為代表的古典空間概念:「空間在本質上是絕對的,跟外界毫無瓜葛,永遠保持原來的樣子」徹底打破,並將空間視為有限大,但沒有邊界。而重力現象的由來,便是來自於空間的彎曲。就某個意義來說,興許與莊子之說遙相呼應。


但這樣的宇宙觀如何形諸二度空間的平面繪畫上?

蘇新田《位相互換》.167x121cm.1973。(蘇新田)



1920、30年代,也就是愛因斯坦在1916年春天發表廣義相對論之後,法國詩人、藝評家阿波里奈爾(Guillaume Apollinaire)最早探究此問題,並啟發了葛雷茲(Albert Gleizes)與梅金傑(Jean Metzinger)兩位立體派畫家,其後更有義大利未來主義雕塑家布喬尼(Umberto Boccioni)、法國達達主義先驅杜象(Marcel Duchamp)、捷克幾何抽象畫派的庫普卡(Frantisek Kupka)、俄羅斯構成主義健將馬勒維奇(Kasimir Malevich)、幾何抽象畫家康丁斯基(Wassily Kandinsky)等人從不同角度切入,探求空間觀念在平面畫布上表現的各種可能性。然而,這股風潮就像曇花一現,隨即被後來興起的抽象表現主義、超現實所取代而中斷。


在台灣,則要等到1970年代,才有蘇新田為此課題深深吸引,開始不斷地實驗探索,這些成績在2007年3月10日在台北市立美術館舉辦「循環空間─蘇新田繪畫回顧展」中有所展現,分為「錯覺循環」(如《位相互換》,1973)、「非物體」(如《宇宙虛空在內部》,1983)、「深度錯覺」(如《黃昏時空間的折疊與對流》,1985)、「多重世界」(如《豔陽下的彎曲海面》,1991)、「空間迴旋」(如《環繞十方世界》,2006)、「循環水平線」(如作品《內曲面循環》,2006)六個層次,將其投注30餘年心血的研究成果完整而全面的披露。從最早顛覆傳統透視法的平面性錯覺翻轉、將「非物體」置入雄偉的寫實景觀當中、創造深度錯覺感的多元世界、想像因不同重力場作用之下產生的空間彎曲現象、內外大小均變形難分的視域重構,到類似攝影魚眼鏡頭的循環水平線,藝術家對科學與藝術同樣並列關注,使展出的53件巨幅作品以及搭配說明的圖例、表格得以跳脫架上繪畫侷限,引領觀者進入一個規模宏大、超乎尋常的概念性奇幻經驗。

蘇新田《宇宙虛空在內部》.257x192cm.1983。 (蘇新田)


意欲打破二維與四維限制的錯覺實驗


依蘇新田所說,在他大學時代,提出了在14世紀時曾由劉基問過的問題:「假如天空有邊界,那麼邊界之外又是什麼?」比後者幸運的是,他得到了確切的答案,相信以愛因斯坦力學為主要根據的宇宙論觀點:「宇宙沒有邊界」,因而著手進行所謂的「錯覺實驗」,目的就是要使「虛空不包圍實體」;並因為接觸了「克萊因壺」(Klein Bottle)概念,對拓樸學(Topology)產生興趣,企圖使空間或圖形的內外連在一起。第二期「非物體期」,嘗試「重疊」錯覺的圖案,第三期「深度錯覺」時,發現錯覺可能有不正確之處,於是發展水平線在空間扭轉課題上的可能性。而到了第四期「多重世界」突破了多條水平線的整合限制,更超越荷蘭畫家艾雪(M.C. Escher)所提出的「彎曲式平行透視」之限制。但是一個曲面無論如何彎曲,仍然會有「邊界」,這就是為什麼之後其又重拾「錯覺」的嘗試,進而發展到第五期「空間迴旋」,將內外重新接合。第六期「循環水平線」演繹的課題較為單純,旨在強調循環的特徵。而終究,蘇新田認為自己的創作仍在「象徵性的階段」(儘管他相信已經成功表達此一想法),因為他並無法斷言宇宙就是這樣,也無法斷言已表現出宇宙沒有邊界的狀態。

蘇新田《黃昏時空間的折疊與對流》.184x110cm.1985。 (蘇新田)



綜觀整個展覽,對於長期以來藝術家近乎宗教信仰般的執著,意圖畫中打破二維(畫布)與四維(宇宙)的物理性限制,從而建構出可能趨近於實際狀況的宇宙,我們必須致上最大的敬意(畢竟,此乃一項極為艱鉅的挑戰)。然而,相信更有不少人可能會為作品看似紛亂的各種透視、扭曲、變形等表現手法所魅惑,而迷失在奇異的視界裡頭,忽略了在理性、準確的形式技法掌握之下,藝術家刻意壓抑,仍舊不時浮出水面的私語喃喃,流動在不同的時間之中。相較之下,這些看似無關宏旨的蛛絲馬跡,才真正透露出蘇新田由理性轉向感性,讓個人與宇宙、科學與藝術得以融合為一的想望。這樣的想望,在「深度錯覺」階段之後的作品尤其明顯,信手拈來便可見到不少例子,即使在最早期的「錯覺循環」階段,藝術家雖說已刻意減低個人的表現性,包括《菩薩「定在」十字架上》(1973),將佛教的代表形象與基督教的代表物件交互參照,表達了其旅美期間所遭逢的眾多紛擾、同年作品《空室妙有》畫面中看似被困住的粉紅色物件,則清楚指涉了即使經歷眾多磨難,卻仍保持積極奮鬥的藝術家心態。《錯時空壓在寒鄉上》(1989)在特異錯位空間佔去畫面大半部分的情況下,左下角僅有些許變形的小屋便成為視覺最終落下的平衡點,同時兼顧形式與敘事,使整件作品顯得自然而合理,顯見藝術家在形式技法與敘事結構的對稱掌握上已駕輕就熟。


蘇新田《倘佯在宇宙內外之間》.173x173cm.2006。 (蘇新田)


蘇新田所說,他並無刻意表達四維宇宙概念中所包括的「時間」在二度繪畫中的可能效果,故僅在極少的作品中略可一窺,例如《倘佯在宇宙內外之間》(2006),清楚記錄了畫面中央坐在扶手椅中的女子右手持物在不同時間單位中晃動的軌跡;又如《小心!不要被捲入黑洞》(2006),在多次強而有力的空間扭轉激撞下,產生了一扇穿梭過去與未來的時間視窗,畫面中一名男孩被遙遠宇宙的漩渦所深深吸引而往前爬行⋯⋯而《天近地遠夏日黃昏》(1989)與《乾坤轉晨昏變》(1997),兩件作品雖然相隔八年之久,畫面中都描繪了姿態幾乎相同的人物:左方躺在懸於兩棵樹之間的吊床上閱讀,右方遠景則有母子兩人打著羽毛球,父親居中擔任裁判、一隻黃犬在後方觀看;唯有作為背景的扭曲空間以不同的型態出現,似乎也指陳了時間的相對流速在其作品身上所發生的作用,即使藝術家本身可能一無所覺。


蘇新田《菩薩「定在」十字架上》.167x121cm.1973。 (蘇新田)


這些細節使作品中的敘事性顯得更為搶眼,而也正是這些放進個人生活體驗的敘事性結構,讓觀者像古人仰望夜空中閃爍的眾星一般,得以透過自身豐富的想像力,為宇宙這最神祕的事物,增添許多美麗的傳說。假使,愛因斯坦也畫畫,相信他筆下的宇宙同樣會擺上一把小提琴,或者出現他帶著女友米列娃,在蘇黎世湖上泛舟的情景.....



日期:2007/4/16 上午 12:00:00
全文轉載自今藝術。2007/四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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